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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小的時候瑪莉安姑媽教我彈琴，朗讀故事給我聽，非常疼愛我。」

「但妳看起來不怎麼像剛失去一位至親。」我幾乎沒有看見她的眼淚。

「瑪莉安姑媽是個豁達的人，看待人生有自己的角度，而我也被傳染了一些這樣的特質。」Kay凝視著我，「妳能相信嗎？她臨終前的遺言是希望離開後能簡單火化，然後灑在屋後的樹下。」談起她的姑媽，Kay的眼神不吝透露出敬仰，「她說，這麼做既環保又可以在土地上繼續看護子孫。」

Kay終究是潤濕眼眶，淺藍色眼眸因此熠熠閃亮。

「你們照辦了嗎？」

「當然，我也希望她能在屋後的樹下繼續陪伴我們。」

Kay的家人對死亡這件事的見解真是與眾不同，他們認為那不是死亡，只是離開，並且盡可能地與去世的人保持接近，並延續對逝者的情感；我們卻習慣與去世的人保持距離，每年探望一次。

「妳的家鄉…看起來是什麼樣子？」那是Kay的另一個世界。

「也許下一次回，我可以請求媽讓妳同行。」Kay眨掉眼裡的濕意，恢復原來的笑容。

「先透露一些讓我知道吧，下次同行我就能做好心理準備。」我還是喜歡看見Kay迷人的笑臉。

這個夜，我在Kay懷裡旅行，她滔滔不絕地描述著的風景直到我疲憊入睡。

入睡前我喃喃：「如果再有下次…妳必須每天寫信寄給我，直到妳回來為止…」

「我會，親愛的。」Kay親吻我的額頭。

聽見她的承諾，我才放心墜入夢鄉。

【Chapter 8】

我知道這是夢境，因為我此刻所處的地方看起來與Kay口中描述的一模一樣。

天氣濕冷，綿密的水氣潤濕我的髮，我走在一條石頭小徑上，穿過霧看見湖光山色，湖面泊著幾艘船，湖邊是無止盡的平原。

石頭小徑邊羊群吃草，黑的、白的散佈在綠地上，我環住自己繼續往前走，路延伸至一間灰色石板小屋的木格子門前，屋內昏黃燈光自玻璃格窗透出暖意，我疾步向前，還沒敲門，木格子門已經被開啟。

望著門內那張帶著溫柔笑容的熟悉臉龐，我投入她的懷抱，目光越過她肩頭看見不認識的淺褐髮男女，有老有少，圍繞在餐桌邊談笑風生；屋角的壁爐上點著蠟燭，氧化的銀燭台下陳列了大大小小的相框，有幾幅猜得出是正懷抱著我的這個人，只是年輕多了，年紀小多了。

「Kay…」我滿足地逗留在她的懷抱裡。

直到一陣琴聲傳來，我卻看不見彈琴的人，琴聲愈來愈清晰、愈來愈大聲，我眼前的景象愈來愈模糊。

「Kay！」我驚慌。

然後我焦慮地睜開了眼，琴聲卻還在持續。

起身離開床，離開夢境，循琴聲跨進露台，隔壁房依然捲簾垂閉。

「Kay，妳別太過分了…這樣會吵醒爸的！」我在門外低聲輕斥，望著開啟的落地門，遲疑進退。

琴聲瞬間停止，Kay撥開捲簾將我拉近房內，挑眉，淘氣地笑。

她挑著眉的表情真是好看，那代表她很疑惑或是很開心。

「爸已經出門了。」她得意，「妳卻不醒來，我只好這麼做。」Kay聳肩裝無辜。

喔，我都忘了，父親昨天才興奮地對我說她在這個山上小鎮裡找到小學工友的工作，全職的園藝工作完全符合了父親的興趣，他今早必定懷著愉悅的心情上班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媽媽熱情的渲染力使然，父親從婚後就變得活潑許多。

「早安，亞曦。」她溫柔地給了我一個蜻蜓點水式的吻。

我不滿足地發出咕噥，然後察覺我進到Kay房裡了，終於。

Kay的房間與我的差不多大，但視覺上更寬敞，因為除了一張掩沒在深灰色床組下的雙人床之外，房裡就剩一架背對著大片綠意的直立式舊琴。

琴的外觀由紋裡美麗的橡木打造，琴身上的磨損是時間留下的痕跡；它安靜座立在蜂蜜色木地板上，如一位內斂的藝術家。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妳沒有音響。」所以更看不見任何音樂收藏，而這房間裡唯一能發出聲響的就屬那座舊琴。「所以River flows in you是妳彈的？」我震驚。

「是的。」她微紅了臉承認，如秘密被揭發的孩子，「因為妳似乎很喜歡…但我在曲調上稍作改變。」

「我聽出來了。」我從驚訝中恢復，轉變成激賞，「我更喜歡。」

「是妳偏心。」Kay低頭在我額上輕輕一吻。

我也笑了，幸福地。

然後我靠近鋼琴，伸手撫摸琴蓋，深淺不一的木紋在指頭的觸覺下起伏，我推開琴蓋，好奇琴的聲音。

屈指敲下一枚白鍵，清亮的聲音非常乾淨好聽，我又嘆息。

抬眼，我看見放在琴頂的桌鐘：九點二十分。

糟糕！「報告！」我驚呼，我竟然忘了關注時間。

我慌張地轉身要回房，Kay因為我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早一步將我抓進懷裡。

「Kay，放開我！今天輪到我上台報告了，我的報告都還沒寫，我竟然還遲到了！」我不能在課堂上留下不良紀錄，這會讓陳政廷那群兄弟幫逮到機會諷刺我。

「別慌，亞曦。」Kay安撫我，「今天是星期五，是妳一整個星期中唯一沒有排課的一天，妳今天沒有課。」

聽見Kay的話，我冷靜了下來。

沒錯，今天是星期五，我沒有排課。

我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這些日子不斷希冀著Kay的歸來，希望緩慢的時間過的快一些，這已經先讓我喪失了時間概念；而Kay原訂回到台灣的時間應該是星期一，我又不斷想著星期一的到來，現在看見Kay在我面前讓我以為今天已經是星期一了。

我忘記是她提早回來了。

「我以為今天是星期一…」

「今天是星期五，沒有排課。」Kay再度安撫我，「一起吃早餐，好嗎？」

瞬間下降的腎上腺素降低了我的血糖値，乖乖順應Kay的邀約與我的飢餓的空胃，我們一起下樓。

Kay拉開餐椅讓我坐下後轉進廚房準備起早餐，幾分鐘後蛋的香味傳來，我能想像鍋中被小火熱煎至微焦的荷包蛋有多美味，然後是火腿的香氣；直到Kay走出廚房守中多了兩份西式早餐，盛裝在白淨的圓盤上。

Kay將其中一碟白盤放在我桌前後才坐下。

「這個週末有什麼計畫嗎？」一邊享用著早餐，Kay一邊問。

「寫報告，我星期一必須上台報告。」我想起剛才的失態，紅了臉。

「寫完報告以後呢？」

「寫一份報告足以耗掉我一整天的時間，而我有兩份報告待寫。」

「如果讓我幫妳，妳會早一點完成嗎？」

「當然會，但那是我的報告，不是妳的。」我拒絕。

「那我只好獨自一個人度過無趣的週末假期了，我以為我們至少能下山去看場電影。」Kay加重失望語氣，但我知道沒那麼誇張。

「下山？」我似乎有幾個月沒有離開過這個山中小鎮了，但這個提議還是引不起我的興致，「我選修的西洋音樂導論課需要看一場電影來當作報告題材，不如我們一起待在家裡看。」事實上，我已經選好影片並租到DVD了。

而如果我不打算下山，也不打算整個週末失去Kay的陪伴，唯一的方法便是說服Kay留在家裡。

「哪一部？」

「Hilary and Jackie。」

「大提琴？」Kay挑眉。

「是的。」是描述二十世紀天才大提琴家賈桂琳。杜普蕾堪稱詭譎乖違的一生。

「我以為妳心目中的第一順位是鋼琴。」

「老實說我一開始選擇的確實是『海上鋼琴師，但那一部我已經看過太多次了。」我已經過度迷戀鋼琴，試試別的，也許我也會愛上大提琴。

突然發現，我在無形中選擇了『改變』這件事。

「還是妳比較想看『海上鋼琴師』？」要看哪一部電影我其實心意已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補充這一句。

也許是因為Kay似乎已經看過Hilary and Jackie才會知道電影裡敘述的是大提琴的故事，又或者，我認為Kay應該會對與鋼琴有關的電影比較感興趣。

「不必換，我也想看Hilary and Jackie。」

吃完早餐，我找出影片放進撥放器裡然後爬上沙發，Kay從廚房裡端出一杯熱茶遞給我，然後在我身邊坐下，優雅地翹腿。

「謝謝。」我注意到我們的杯子是一對的，我的粉紅加上Kay的嫩綠色。

我窩進她懷裡，她的下顎抵著我的頭，偶爾附上親吻。

基本上，這部影片完全不是適合情侶共同觀看的浪漫愛情片。

「如果我是Jackie，妳一定就是我的大提琴。」Kay小小聲地說，聲如蚊吶，我必須很專心才能聽清楚。

「嗯？」我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給Kay。

「我的意思是，失去妳等於失去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