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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是夜。

十點三十五分，淳樸的小鎮已經寧靜地不像話，若是在都市裡，頹靡的夜才正要開始。
趴在欄杆上，托著腮，寧靜容易惹人煩惱，我重重嘆氣。

「妳看起來有心事。」突然的話句出現，聲量控制的相當適當，所以我沒有因此受到驚嚇。

我不回應，因為陌生造成的尷尬。

「不回話是不禮貌的行為。」她在激我。

「我以為妳睡了。」我望了一眼她房內的黑暗，又轉開頭。

我也以為這個夜晚只屬於我一個人。

「原本是的，但我聽到妳的嘆氣聲。」

「我不記得我有嘆得那麼大聲。」

她笑，「怎麼了？」

「沒事。」我不認為需要提起。

她靠近，倚在我身邊深深凝視我，眼中表露極度關切。

「真的沒什麼。」

她還是盯著我。

「探人隱私也是不禮貌的行為，更尤其是在我並不想說的時候。」我微慍。

「所以妳承認你有心事。」

可惡，落入圈套。「那又關妳什麼事？」

「拒人於千里之外不會增加妳的朋友數量。」她笑。

說得真客氣，「如果妳出來跟我說話只是為了增加我的厭煩，請妳現在就回去睡覺。」我毫不客氣。

「我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也是一個很稱職的聽眾。」她笑。

我轉身回到房間，關上落地門，決定不理人。

「這也是不禮貌的行為。」她高聲提醒。

那又怎樣？！我在心裡回嘴。

背貼著落地門，心情更加煩躁。

好吧，我真的厭煩到需要傾吐一番，而現在沒有其他人選，那個適當的角色現在應該已經到達德國機場了。

我走出露台，在她看似真心的關注下軟化，「受人關注真的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我一直都不了解，電視上的那些明星為什麼熱衷被追逐、活在鎂光燈下？我只希望大家都不要注意到我的存在。」

「妳太低估妳自己對人的影響力了，就我所知的似乎不是這樣。」Kay的表情溢滿勝利的喜悅，說的話語帶雙關。

偏偏她說得沒錯，最近班上因為陳政廷被我拒絕的事鬧得塵囂四起，令人頭痛。

我並不打算招惹滿身塵埃，從一開始的委婉到忍無可忍之下的斷然拒絕，只是希望遠離可畏的人云亦云。

而沒想到這個淳樸的山上小鎮裡，單純思想的當地人似乎很難接受拒絕這件事似地，我當眾的拒絕讓陳政廷喪失面子，嚴重影響他的自尊；我大約能理解他私下對我的批評，這當然也感染了他身邊那群同樣單細胞而幼稚又自以為非常講義氣的兄弟幫。

雖然這不能怪罪於我，但在班上，我還是變成傷害陳政廷感情的壞人，導致我不受歡迎，沒有人願意接近我，也沒有人能理性的明白我有拒絕的權利。

這個結果當然很好，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比較希望單純的沒沒無聞，而不是被憎恨的排斥。

只是，不同校的她怎麼會知道？

「我沒有那個心思。」

「我知道。」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嘴邊掛上笑意。

「妳怎麼知道這件事？」

「小地方是藏不了秘密的，而且妳這個初來乍到的新移民傷了一個在地人的心，記得嗎？」她挑眉，「不過，也別太在意別人的看法，那只會困擾自己。」

我訝異她的敏銳，即使不去在意，被排斥這件事多多少少影響到我，那些有意無意的調侃聽起來還是刺耳，「說得好像妳很感同身受。」

「我的確是感同身受。」Kay的回答出人意料。

我不以為然地看她，她指指自己，無奈地笑。

喔，我都忘了，她出奇美麗的異國臉孔在這裡也勢必受到關注，好的壞的都有。

說實話，發現自己不是唯一遭到排斥的人讓我感到安心，我真是壞。

望著Kay的笑臉，突然察覺與她談話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不需要構思也不需要提防措字遣詞。

我開始感受到有些什麼在靠近，令我備感威脅地靠近著，越來越近了。

我惶惶然從Kay的身邊退出一小段距離。

「怎麼了？」Kay還笑著，聲音聽起來特別有活力。

我只是搖搖頭，依然保持若有似無的距離。

審視Kay褐棕色的亂髮、褐棕色的眉、淺藍色略帶透明的眼、挺拔的鼻、透紅的唇以及白皙的肌膚，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出東方特色，「妳的中文怎會說得這麼好？」我突生好奇，以一個異國血統者而言，她的中文不該說的如此…道地，沒有任何音腔。

雖然她說話的方式保留了些許英式嚴謹守禮的文法。

「我父親是台灣人，我是指親生父親。」

「現在這個也是。」我提醒。

「的確是。」她笑，「我每學年的寒暑假都在台灣度過，而且我媽…我們的媽希望我待在台灣時能盡量說中文，即使是與她對話也必須，她認為這是對台灣家人表現禮貌的方式。」

Kay的這席對話讓我對新媽媽多了一分敬畏，她對Kay的教育以尊重他人為出發並且重視。

「所以現在算是定居台灣了？因為妳在這裡讀書。」我推論。

「算是。」

「算是？」

「媽還沒決定是不是要定居，她會視情況而定。」

「可是我爸…我們的爸買下這塊地蓋房子不就是為了…她嗎？」我感到莫名驚慌。

「是的，我們來是因為爸的希望，但是一旦有任何狀況發生，我們還是必須離開。」

「會有什麼情況發生？」我不懂，「離婚嗎？我不認為會，爸非常愛她。」

「亞曦，未來說不準的，媽曾離過一次婚，原因不是因為他們不再相愛…」Kay將關注我的眼神轉向他處，「但終究是離了婚。」

我則沉默了，愛情之於我太陌生，我不懂。

【Chapter 5】

像是不成文的規定，我開始在晚上的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出現在露台，Kay也是。

大多時候是Kay在說話，或是我提出疑問；只是當我注意到我自己每每發問的問題都以Kay為中心時，已經是三天以後的事。

我幾乎已經了解Kay這個人的一生，表面地。

今夜，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想再知道些什麼了，正確說有些問題我不清楚自己該不該知道，但我選擇保持沉默。

「那換我問囉。」Kay無邊框眼鏡下的湛藍色眼眸閃亮。

我輕聲呻吟，不得不承認她有提問的權利，因為過去的幾天她對我的問題有問必答。

「別懊惱，我的問題不難。」Kay溫柔的眸光與嗓音安撫我，然後Kay的確只是問了一些基本的問題，關於父親或關於我的興趣，或無關緊要的學校生活。

「談過戀愛嗎？」

這個問題也不難，應該說太容易回答了，「沒有。」

「這不合常理，妳應該有許多人追求。」她肯定，「妳很特別，亞曦。」她眼神中的誠摯幾乎說服了我，讓我相信自己在她眼中是特別的。

在別人眼中成為一個特別的存在，這是一種全新的想法與感受，融合著喜悅與衝突。

但我知道自己並不特別，一點也不。

「妳才特別，我不是。」我望穿森林深處，躲避Kay的眼神。「我不是自卑感作祟，Kay。」我聲明。

「妳很特別，妳會知道的。」Kay作下結論。

後來我才知道，這原來也是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