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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弱星今天的工作任務就是認識同事。
Ask並沒有完全泯滅人性，半個鐘頭後她從一堆紙張中抬頭，像是忽然想起般建議先向大家自我介紹吧？就這樣拎著她隨意介紹了一輪，但由於才十點，人員並沒有全數到齊，後來她便自立自強，學習成熟的向陌生人打招呼。

一整天下來，偌大的辦公室裡有兩個始終空蕩的座位。

也許是出差，也許就是她今天在一樓看到的那兩位。
一個叫Twiggy，另一個是穿著擦色小牛皮踝靴的女人。

當她們為等或不等電梯而爭論，Twiggy脫口而出“十五樓”的關鍵字，就是在那時讓她不自覺更留意了一點。
可能是未來的同事啊，她在心中默默的想。
當然，會如此的印象深刻，還是因為女人腳上的那雙靴子。

一模一樣。
她支著額頭，假裝認真閱讀，卻忍不住想揉開始疼痛的太陽穴。
就這麼巧，和她送給墨遲的最後一個禮物，一模一樣。

同樣的擦色小牛皮踝靴、義大利品牌，是自己挑上兩個禮拜才鄭重送出的生日禮物，當時因為兩人都忙，加上她彆扭於當面送禮，還是請快遞送過去的。她記得墨遲收到後打來道謝，笑著在電話裡說女友路淇嚇了一跳，路淇特別喜歡這個牌子，又懊惱怎麼尺碼選得一點也不差？讓她無法共享。

『憑我們的交情，要知道腳的大小還不簡單？』墨遲絲毫不覺不妥。

那個時候自己的笑聲，應該是非常尷尬的吧？
也許是她做賊心虛，覺得路淇另有所指；然而一旦做為誰的女朋友，便總是對周遭的人物特別敏銳而小心，她是墨遲多年的知心好友，那麼也就是路淇眼中應該特別標註的對象。

讓人揣想也是應該的。
更何況後來所發生的種種荒唐，讓這一切已不能算是“揣想”。

墨遲穿上踝靴後相當出色，比她所想的更為合適。
弱星一方面讚歎自己毫無所差的想像，一方面又驚恐於自己的想像竟如此細緻而準確。也許就是在那一刻，她的心意已然變質，而且這個認知更改變接下來的一切，使自己面臨了如履薄冰的場面。

終於、最後，她掉了進去。
所以現在，她在這裡。

入夜後離開公司，腳步經過熱鬧的街區，都市開始下雨，她沒有停留，什麼都沒逛、也不躲，只是在一段漫無目的的瞎走後重新鑽進通往捷運的地下道，懷抱憂思錯過許多人的肩膀，非常沮喪絕望的以為她將如此沉溺而無法自拔。

搬幾次家換幾個工作也許都沒用，就只是一雙鞋，也能牽著自己走向回憶過往。

她厭恨這樣軟弱。

這只是失戀症候群而已，千萬別被打倒！當她沐著雨絲走回家，在往上升的電梯裡輕拍臉頰。不，甚至談不上是失戀應該稱作為行差踏錯的一夜情吧？想起好友的話她心中自嘲，希望把過去歸類為錯誤，能夠加倍遺忘的速度。

然而沒有，老天並不對她大發慈悲，要不然也不會在她一踏出電梯準備回家的時候，就讓她瞟見對戶門前放著那雙靴子。
那雙來自義大利的擦色小牛皮踝靴。

馮弱星冰凍似的定格，然後慢慢抬起頭。

*

范淺虹覺得現在的情況非常荒謬。

自己能夠在五分鐘內跑上十五樓拿到重要文件，二十分鐘就寫好一篇關於現代居家裝潢的初稿；但現在，花了半個鐘頭還打不開新家的門。

真是糟糕。她再次端詳掌心上串在一起的八、九把鑰匙，翻左翻右，試了十幾次，好不容易稍稍確定其中兩支金色的應該是新的、隸屬於眼前這扇門的鎖眼沒錯；然而她就是打不開。

幸虧身邊沒人，她根本無法解釋自己面對門鎖為何如此錯亂？

站久了淺虹覺得腿痠，經過一整天的衝鋒陷陣，她確實累了，在屬於自己的家門前能夠感覺一股遲緩而放鬆，雖然雕花縷空的粗鐵門正嚴實的抵擋著她。

「拜託，為什麼你們長這麼像？！」
舉手投降，她喃喃自語沿著牆坐下來，為求舒適還完全不考慮形象的脫了靴、擺在門前。將近夜間九點半的現在，城市裡的家家戶戶都閉緊門，安靜地收看電視、收拾碗盤、曬衣或沐浴，沒有人關心她的慌亂與頹廢－－她拿著鑰匙、被自己的家鎖在門外，像一個灰色笑話。

剛搬進的大樓一層雙戶，嶄新是這個階段的代名詞，新佈置的居所、新的上班路線、新鄰居（雖然她一個都沒見過），范淺虹面對這通盤全新的局面，非常特意地將過往的舊鑰匙遺留在鑰匙圈上。

如今就搞得新舊不分的窘況。

這可以說是范淺虹從小到大的毛病、壞習慣，然而如此無論古今的混雜一通，卻能夠令她能在時移事往間稍覺安心。

至於為什麼要安心？
不知道，她向來不深究這種內在世界。
現在比較重要的是回家，她還得打包行李。

在混雜著公事、過去與現在的腦袋裡，范淺虹翻找、努力回想自己昨天在半醉半醒間怎麼進的門？到底是左轉幾圈還是右轉幾圈？難道沒人發覺現在的鎖越來越刁鑽嗎？……就在她開始想念感應式門鎖的便利時，電梯門突然往兩側滑開，鞋跟的躂躂聲響踱來、轉向，在安靜的夜裡成為特別鮮明的突出。

她的鄰居也是夜歸的職業婦女吧？她心想，認為自己起碼給個微笑示意表達友善；然而頭一抬就看見對方正對著自己，並沒有理會她詭異的坐在地板上。
背著頭頂的光源，看不清楚對方垂下的臉上有什麼表情，范淺虹只覺得那件領口邊鑲著淺色寶石的露肩毛衣有點眼熟。

兩人相對，基於禮貌即使感覺情況不太對勁她還是開口了，「晚安。」
聲音驚動了什麼，突然之間寶石們沐著光，閃爍而來。

「妳還好嗎？」女人靠近，居高臨下，她提著的酒紫色醫生包垂在淺虹眼前，往下滑的雨珠沿著上頭的紋路掉落，女人的口氣有些遲疑：「沒帶鑰匙？」

這把聲音令范淺虹明白她腦中的熟悉為何？
女人是在公司樓下遇見的，提醒她拉上拉鍊的那位。
女人的聲音輕而甜，咬字仔細分明，有著很好辨識的軌跡。
真巧。范淺虹不好再坐著，她手撐地站起身，「……嗨。不是沒帶鑰匙，是我忘了怎麼開門。」

原來不是上天的玩笑，而是另一次的巧合。
范淺虹站起來以後，弱星終於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也終於從再次看見同雙靴子的震驚、跳到巧遇同事的震驚－－因為這個俊雅的女人，就是早上她在電梯前所看到的那位。

睜大眼，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她們相臨太近，和借過差不多卻又靜止不動，不是她所習慣的距離。

餘光一掃，她看見那雙踝靴橫躺在旁。「……妳也剛搬來嗎？」

「不到一個禮拜。」其中還有四天不在這裡睡。
「我幫妳開開看吧？」
「呃……不好意思。」范淺虹有些尷尬的垂頭看著掌心，又看向她。
沒多說什麼，手一招便討了鑰匙，隨著猜想挑選其中一把試了，很快的門鎖便應聲滑開。
范淺虹愣愣的接回，看對方就這樣轉身準備回家，她趕忙開口：「我今天謝了妳兩次。」

原來她還記得。

弱星轉頭，微笑禮貌合宜，但笑意只停在唇角。
明明可以簡單結尾，卻不知道為何如此脫口而出？但此時此刻，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適合她說的了。

「不用謝。那雙鞋……很好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