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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零二分，我坐在精明一街附近咖啡館的露天咖啡座，悠閒地喝了一口卡布奇諾。

充滿肉桂香氣的咖啡，香醇可口。

咖啡館旁邊的庭院栽種了不少樹木，枝葉隨風搖曳，好悠閒的春天午後風情。

淡藍色的天空，燦爛溫暖的陽光，略帶花香的空氣，寧靜的街道，閒適的氣氛，在在都提醒，我人已經不在台北。

終於，我選擇了離開，選擇了回歸。

回到這個曾經熟悉，如今卻已十分陌生的城市，台中。

心沉沉的。

附近的樹梢上，有幾隻不知名的美麗鳥兒在樹上飛翔，快樂地鳴叫，黑色的身軀上有白色的花紋和紅色的喙，叫聲清脆婉轉，相互呼應，四周還有白色的蝴蝶飛舞。

猶豫了許久，以為會是很艱難的事，終於下定決心實行，卻也沒有想像中困難。

離開台北，其實不難。

曾經如絲線纏繞般的羈絆，漸漸雲淡風輕，不縈於懷。

開車回台中的路上，我腦中迴響的是高中時很喜歡的一首民歌，〈往天涯的盡頭單飛〉：行裝已經收好，心情好不好，已不再重要……

我不是想想而已，而是不自覺哼了出來，可惜手中握的不是吉他，是方向盤。

坐在副駕駛座，苦命幫我搬家的小優瞄了我一眼說：「還唱歌？妳心情很好嘛！」

「沒什麼理由不好啊！人生不就這樣嗎？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不帶走一片雲彩勒！明明東西塞滿了一整車，還有十幾箱東西叫貨運載不是嗎？」

「已經很好了，妳忘了湲湲從台北搬去台南，是三大台卡車，外加貨運搬了三十箱東西嗎？」

「也對，應該沒人能跟她比吧！她真是扯爆了！明明是一個人搬家，卻可以搞得這樣浩浩蕩蕩。」小優瞄了我一眼說：「為什麼妳們一個接一個像逃難般離開台北？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在台北，妳們都不會羞愧嗎？」

「妳也可以回來啊！妳家不是一整排套房在出租，妳又不愁沒地方住。」

「學校不能說調就調，回來妳要我喝西北風喔！那我房貸怎麼辦？」

「房子賣掉就好啦！已經漲好幾百萬了不是嗎？」

「才一百多萬而已，妳說得太誇張了。」

「反正，妳想回來大可以回來啊！台北本來就沒什麼值得留戀之處。」

「沒什麼值得留戀之處，妳還不是待了十年？」

「是啊！」我輕嘆了一口氣：「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我的青春哪……」

高中畢業後，我離家去台北上大學，和小優在學校附近合租一間頂樓加蓋的套房，悶熱簡陋，至今回想起來仍像惡夢。

這些年，住的地方也始終好不到哪兒去，總是和人分租老舊公寓，台北生活水平高，我總是屬於貧民階級。

如無殼蝸年般蝸居台北，明明覺得無任何可留戀之處，卻像緣盡了不知如何分手的戀人般糾纏不清，一場孽緣拖了十年。

搬回台中，我第一次租得起有電梯的大樓，而且不須再和人分租，自己租了一層小小的兩房一廳公寓。

房東是好人，出租前將房子重新粉刷過，還附上分離式冷氣。我自己添購了簡單的家具，白色的衣櫃、書櫃和電視櫃，藍色的沙發和餐桌，只有哥哥送的液晶電視和音響很不合群是黑色的。

上班族的生活過了六年，我手上薄有積蓄，決定給自己一個假期，安頓好之後，我開始享受如夢般的閒適生活，每天睡到中午，吃過午餐就騎車到精明一街附近的咖啡館喝咖啡，期望我可以寫出一首詩。

曾經很想當詩人，在年少輕狂，和小優、湲湲一起在女中的社團搞校刊時。

春天午後的暖風太舒適，喝了咖啡，我總是腦袋一片空白盯著天上的鳥或周遭飛舞的蝴蝶發呆。

或許，台中不是一個適合寫詩的城市。

妳也曾經這樣說台北。

我想到湲湲，她一定會這麼說。

曾經對毫無靈魂的上班族生活深惡痛絕，終於可以每天無所事事的發呆，我卻忽然懷念起上班族的日子。

每天七點半起床，八點出門搭捷運，八點半左右抵達忠孝敦化站，在附近買了早餐，八點四十分走進辦公室，打卡之後開電腦，一邊吃早餐一邊看網路新聞，九點整開始上班。

我在一家貿易公司工作，職稱是業務助理，工作內容包括收發信件、聯絡客戶、整理銷售報表、貨款整理與催收等等，非常雜亂。

薪水不高，沒什麼升遷機會，但我從沒想過要另謀高就，總是一邊咒罵毫無前途的工作，一邊繼續每天認命的上班。

和兩個人合租一層房子在新店，老舊公寓的五樓，沒公共生活空間，好處是有個廚房和公用洗衣機和曬衣陽台，可以煮了食物端回自己房間吃，洗衣服和晾衣服很方便。

我和室友少有往來，房子在頂樓，夏季炎熱，下了班只能關在房間吹冷氣看電視。房租加上水電瓦斯就去掉薪水的三分之一，再加上伙食費和以及上班族不得不支出的治裝費、化妝品和保養品費用，如果還想存錢就幾乎沒什麼娛樂費了。

有個男人，因為他已婚，所以我們只能偶爾約會，他不會離婚，一開始就知道。

貧脊得近乎可憐的生活，蒼白而空洞，沒有任何可預見的幸福未來。

同樣的生活過久了，人都容易流於機械化，不喜歡這份工作，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也習於安穩，就這樣一天過一天，我只是時不時在臉書發抱怨文，從不思改變。

終於，有一天，和男人結束了關係，公司也說，台灣的業務部門要結束，如果不願意轉調去大陸就自己請辭吧！

接著，長年有外遇的父親突然返家，說要將我們居住三十多年的房子賣了。

這是我的房子，房子還在我名下，我當然有權利把它賣掉。

父親如此說完，還轉頭一臉嫌惡地對我說：「林北辛辛苦苦供妳到大學畢業，妳到現在還在做一點前途都沒有的業務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