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之光文化：www.nlightbooks.com

關上大門，正式結束今天的營業時間，時間已經超過晚上九點鐘。

熄了店內的燈，我走進店後方的廚房，雅列西歐貌似剛收拾好廚房，廚房的空氣中漫著濃郁的可可香氣味。

「菲菲特調。」雅列西歐遞給我一杯熱可可，然後喝了一口自己手上的那一杯，「謝謝妳為奇亞諾工作到這麼晚。」

「你也辛苦了。」接過馬克杯，雙手中的熱可可除了散發甜美氣味，還透過陶瓷馬克杯身傳遞出溫暖的溫度，我啜了一口，內心突然因為這一口甜蜜軟弱了一下，同時也感到溫馨的暖意。

「是橙皮？」可可入喉，留存在口中的香氣中帶有一抹橙香的底蘊。

「是橙皮。」雅列西歐笑了笑，帶著讚賞。

「這杯菲菲特調值得標價上架，也值得用來付加班費。」我真心認為。

「噢？」雅列西歐挑起眉峰看我。

我又啜一口，綿密的液體滑過喉間，「可可的甜調和了果皮中的苦澀，留下爽口的微苦，微苦過後口齒間留下橙皮釋放出的果香，口感充滿層次，真的非常好喝。」我非常真實地說出品嘗心得。

「菲菲，妳考不考慮走入巧克力的世界？我覺得妳很適合。」

「我的夢想一直都是學建築，沒想過其他的。」

「我不得不說，妳太一板一眼了，人生其實就是一件件偶然累積而來的，很難確定今天所經歷的偶然會不會成為未來的必然。」

我看向雅列西歐，仔細咀嚼著他說的話，這個年紀尚輕，擁有一雙娃娃般大眼的義大利男孩在說著這些話的瞬間看起來有一股睿智，像個有所經歷的男人。

擔心我聽不太懂他接下來要說的一長串故事，雅列西歐改以英語敘述：「拿我來說，在與瑞吉歐相戀之前我也曾經真心地以為自己和周邊的男性朋友一樣會為女孩動心，追求欣賞的女孩，也認定婚姻是人生中必然的過程，可能還會擁有孩子相伴終老，但是，誰能夠預測到人生的每一個轉彎處會為妳帶來什麼呢？」雅列西歐說的英語混合著義式的口音，聽起來是一種很特殊的腔調。

我同意雅列西歐的話，一如雖然我會來到這個國度是我依照自己的意願使其發生的，但是會來到奇亞諾，結識雅列西歐到此時此刻站在這裡，卻都是偶然的緣分在主導。

雅列西歐又說：「我剛認識瑞吉歐的時候是在五年前的威尼斯面具節上，他製作的面具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買下他的第一副手繪面具，當時我連認識他的念頭都沒有，更一點也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他，我當時的目光還追逐在嘉年華會上那些面戴華麗面具、打扮亮麗的女孩們身上，直到去年我們在杜林巧克力節上重逢；我只是一時興起，將買的來面具裝飾在我的攤位上，沒想到被來參加巧克力節的他一眼認出，他走到我的攤位前試吃了我去年推出的新口味，我們才終於真正相識。」

「這是偶然或是注定？」如果沒有牽引，要在茫茫人海中再度重逢的機率究竟有多少？如果沒有牽引，又有多少人會在茫茫人海中打過照面以後就此錯過？

「偶然也好，注定也好，人生就是這樣，最令人難忘的時刻通常都發生在不照著妳寫的劇本進行的時候，更有趣的是，那些當下以為不具任何意義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為未來埋下伏筆。」雅列西歐朝我眨了眨大眼，「敬人生！」他高舉手中的馬克杯，然後一口飲盡杯中的可可。

「敬人生！」我舉了舉杯，跟著一口飲盡，話題隨之結束。

下了班，與雅列西歐道別以後，我穿越聖卡洛廣場邁上羅馬街，預計踏上往常的路線回家，經過新門車站，向左轉進寬廣的艾曼紐二世大道，再往前步行三分鐘就能到達我所居住的薩盧佐街。

停步在薩盧佐街口，一股念頭突然興起，我放棄了捷徑，散步到距離公寓五條街外的波河畔。

波河是義大利境內最長的河流，發源於阿爾卑斯山脈，由南至北流經杜林市，波河的存在也為杜林市添上一襲獨有的河岸風景，或許無法媲美法國塞納河左岸的慵懶浪漫，或者英國泰晤士河的雄偉壯闊，卻獨有義式的稚氣熱情。

夜晚的波河沉默流淌著，河畔的聲光來自正要為夜生活升起序幕的音樂酒吧，聲光倒映的河景形成河畔的浪漫。

沿波河邊道走，經過一間名為『Fluido』的酒吧，酒吧內部透出霓虹燈色，各色男女歡笑進出，絡繹不絕，與無數男女在邊道小徑上擦身，我往前走，漸漸遠離聲色光源，回到靜謐的氛圍中。

垂頭望著腳下的沙土步道，偶然或者注定，我在期待什麼呢？我自嘲地牽動嘴角，笑自己太容易被影響。

慢步踱回公寓，卸下一身冷冽氣息，在浴缸中蓄滿略熱的溫水，我脫去一身無以名之的期待，裸身滑進熱氣蒸騰的浴缸中，腦中的思緒還是圍繞在稍早與雅列西歐聊著的話題上。

人生，是由許多偶然累積而成的，很多時候我們的腳步會走哪一個方向，眼神會飄向何處，會出現在哪裡，會在哪裡遇見什麼樣的人都是來自偶然的一念之間。

如果，以雅列西歐的說法去推論，雖然偶然主導人的相遇，但是每個注定參與了我的人生的人事物都有來到的使命，為未來埋下伏筆…

那麼，她進入我的人生，要為我帶來的意義又是什麼？我無論如何都猜不透。

深深、深深吸一口氣，憋住，輕輕、輕輕閉上雙眼，下沉，將全部的自己沒入水中，世界變得好安靜。
思念，融在水裡。

我想起了與她的相遇，稱得上是一場偶然中的非偶然。

大學畢業之後，為了出國進修的夢想我選擇率先投入職場，為自己訂立了一份四年為期的儲蓄計劃表，期望存摺裡的數字能在四年後晉升到七位數。

我的家境稱不上富裕，倒也衣食無虞，直到國中一年級時父母決定離婚，我選擇跟從了母親以後才真正負擔起家中的生計。

在現今的社會，男人外遇離婚已經成為見怪不怪的常聞，所以父母離異對我來說並沒有構成太大的困擾，之所以選擇跟從母親是因為以往扮演家中經濟支柱的是父親，我是家中的獨生女，開銷負擔不算沉重，母親也就沒有負擔地成為專職的家庭主婦，所以父母離異的當下，除了房子，母親一無所有。

只剩下我。

雖然在我升上大學後母親開始結交新男友，即便對象經常一個換過一個，母親的精神上也算是獲得依靠，但是物質上依然需要仰賴我薪資中的那三分之一，所以我需要更努力才能如期完成心中那張儲蓄計劃表。

修滿大學學分之後因為在校成績優異，透過教授的推薦我在畢業前就獲得一份建築事務所的工作，工作雖然忙碌，但是薪資不差，而且擁有實質的業界經驗也是未來申請杜林理工大學的條件之一。

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標所在，所以我盡可能在工作時間內完成所有應該完成的進度，正職工作之餘，再利用下班後的時間到離家不遠的咖啡館打工。

這家咖啡館經營了好多年，應該也會成為一份穩定的額外收入。

只是現代都市中的人們習慣了任由工作占據大半的時間，總在深夜後才開始經營起屬於自己的社交生活，為了迎合人們的生活作息，咖啡館的打烊時間也就不斷延後到午夜十二點。

深夜十一點，我轉開細涓的水流洗滌水槽內的杯盤，咖啡館裡的音響喇叭中傳來鋼琴前奏，音響喇叭的音質太好，細膩的鋼琴音在深夜咖啡館裡敲響寂寞，然後一陣女聲搭襯琴聲高亢唱著：

別給我像是天堂的懸崖
別逼我跳下無底的傷懷
不再幻想你的花海
有一支薔薇能夠享受唯一寵愛
別給我像是天堂的懸崖
別推我到會後悔的未來
最怕夜裡浪漫燈海
你不斷點煙我看窗外沒有對白

時間在趕路
回憶在擺盪
音樂在流淚
歌詞在療傷
腦袋夠懂事但內心不長大
復原才很難
情緒才複雜
多醉心的擁吻
多開心的凝望
是什麼搶奪你給我的太陽
用淡淡的祈禱撐濃濃的絕望
憑什麼逃離像影子的悲傷
最難耐的傷害是不放又不愛－《作詞：姚若龍作曲：李偲松》

哽咽的嗓音將情感裡的失衡表現的淋漓盡致，在我心裡揪起一陣莫名冷顫，李佳薇是店長最愛的女歌手，基於店長的私心，咖啡館每天打烊前的一個小時慣例成為李佳薇的個人演唱時段，店長說，這會讓他帶著美好的心情結束一天的工作。

今天播放的是一首從未聽過的歌，可能是新歌，我一邊聽著一邊刷洗著咖啡杯，直到店門被推開，懸掛在門上的銅鈴作響提醒我新顧客上門，才將我聽到深陷的思緒從歌詞中抽離。

放好手中剛剛沖洗完畢的咖啡杯，擦乾濕手，我帶著菜單迎上前準備帶位，對方卻逕自在吧檯區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我遞上菜單，她又視若無睹地逕自說話：「冰拿鐵，不加糖。」

這個有點奇怪的短髮女孩引起我特別的注意，之後她來了幾次，最後幾乎是天天來，準時在午夜十一點出現。

這個情況持續了一陣子我才開始習以為常，收回對她的特別注意。

直到有一天夜裡，同樣的十一點鐘，她同樣的準時出現，入坐在同樣的位置上，不同的是今夜的她帶著滿臉通紅的醉意。

她趴在吧檯上，我迎上前遞給她一杯冰開水，她貌似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緩慢抬起頭，伸手找到水杯喝了一口，然後繼續趴回桌面上。

她似乎只是需要找個地方休息或等待醉意退去，我也就任由她，不打擾她，而她似乎也因為醉意熟睡，一直到深夜十二點，到了打烊時間還不見那一頭染成金褐色的短髮抬起過。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小姐，我們打烊了。」

見她不為所動，我輕力搖了搖她的肩：「小姐？妳還好嗎？」

她終於抬起千斤一般沉重的頭，搖晃起身，往廁所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