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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莉兒嫁給丈夫皮耶托先生之前在杜林市從事會計的工作，工作十多年後買下自己的房子，也就是現在租賃給我的這間公寓，結婚以後蕾莉兒決定跟隨皮耶托先生回鄉定居，這間公寓開始出租給各式各樣的房客，據說我是公寓開放出租以來唯一以學生身分承租的。

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一般學生並沒有辦法負擔這麼大坪數的套房租金，若不是蕾莉兒降低了房租，我也不可能住得起這樣屬於上班族租金價位的房子。

蕾莉兒所擁有的這間閣樓式的套房位於公寓頂樓，挑高，一進門會看見正對著薩盧佐街道的兩扇半圓窗戶上鑲著彩繪玻璃，玻璃窗前擺放一張黑色鍛鐵床，有幾處木頭雕刻的裝飾。

夜晚，薩盧佐街道的街燈投進室內將彩繪玻璃上的七彩色塊轉映在白色的刺繡床單上，形成美麗的圖案與光源。

在義大利這個文藝起源的國度，隨處都能是藝術。

點亮主燈，室內明亮了起來才照亮了屋內的全貌，床的左側有一座衣櫃與一個小起居區，擺放一張柔軟的雙人布沙發與木製的電視櫃，附有電視與播放器；右側則有一個小廚房，備有冰箱與一些簡單的小家電。

入住了四個多月，除了增加了一些書籍和衣物之外，這裡與初來乍到時的模樣差不多，沒有太大改變。

我脫光一身衣物，盤起長髮跨進浴室，赤足接觸到地磚的一刻，冰冷自腳底爬上全身。

身體冷了，才發現時節入冬了，心冷了，才察覺原來想起了一個人。

和她，四個多月沒有聯繫了，她或許並不在乎，她的身邊從來不乏另一個替代品。

不耐寒冷，我扭開熱水，浴室裡立刻瀰漫起熱霧，熱霧很快地圍滿整個浴室，伸手調入冷水混成溫水，熱霧散除以後我才踏進水幕裡。

我閉上眼，抬頭，溫水自頭頂的蓮蓬頭裡灑落，澆淋著溫熱。

從來，愛情都該是專情唯一的，義無反顧地愛，奮不顧身去愛，不耗費生命去澆灌，是活不下來的。

在愛情裡，所求的不過就是一個人和一顆心，妳是我的，我也是妳的。

直到我遇見了她，直到我愛上了她。

四個多月以前，離開台灣前夕，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帶著壯志未酬的心情赴身，天亮之後，臨別前沒有告別，我悄聲著步伐離開，只因為不想說再見，儘管睡夢中的她或許並不在乎。

我在水幕中閉上眼睛，停止繼續往下細思。

2.

義大利的清晨六點，台灣的下午一點，我又默默地換算了時差。

初到義大利時，我嚴重受到時差的影響，生理時間混亂顛倒加上完全無法習慣的飲食文化，那一陣子我總是生病，幸好有蕾莉兒的幫助與照顧，遠在南方的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撥打一通又一通的關心電話，叮嚀著我應該如何照顧自己，若不是我勸阻，蕾莉兒甚至打算北上看看我才能放心，所幸現在的我已經適應了許多。

對於隨時都享受著美食的義大利人來說早餐並不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通常是一杯濃縮咖啡就能打發掉，飲食習慣與台灣完全不同，所以早餐的選擇性並不多，就連在台灣時每天早上習慣要喝的豆漿也因為買不到而戒了四個多月，我因此習慣了自己料理合胃口的早餐，然後在吃完早餐後沖一杯熱咖啡。
點燃瓦斯爐，我放上裝好水與咖啡粉的摩卡壺，入住公寓的第一天蕾莉兒特地教我使用摩卡壺，她說義大利人對於每天要喝的濃縮咖啡極為重視，為了方便沖煮出好喝的濃縮咖啡發明了這個鋁合金製成的八角狀咖啡壺，因為導熱快，沖煮一杯好喝的濃縮咖啡不需要兩分鐘，操作簡易而且造價便宜，摩卡壺成為每個義大利家庭必備的小廚具。

但是新壺泡出的咖啡並不順口，蕾莉兒非常大方的送給我她的舊壺，讓我不需要養壺也能沖煮出好喝的義式濃縮咖啡，蕾莉兒的摩卡壺壺身上刻有可愛的品牌圖騰，經年使用之下圖騰已經磨成不易辨認的淺淺拓印，加上新舊不一的咖啡漬，看起來有種美好的懷舊感。

摩卡壺在義大利普遍到就連提斯剛到義大利時也發現了，還興致勃勃地買了BIALETTI經典壺款研究了一番，從此義式濃縮咖啡也成為這個美國男孩每天必喝的飲料。

隨著水被煮沸，壓力擠壓熱水穿過咖啡粉時發出有趣的啵啵聲，咖啡的香氣隨之瀰漫開來，關火，將熱咖啡倒進馬克杯裡，我邊喝一口一邊盯著造型奇特的摩卡壺發呆。

結束早餐時光，望向窗外，我有點後悔答應了提斯同行去森林公寓的臨時動議，因為我突然興起清晨散步去的興致。

入冬的義大利早晨是清冷悠閒的，愈接近午時，氣氛愈像是逐漸升溫的氣溫般被哼著民謠，逐漸現身的當地居民點燃，愈發熱鬧。

但是反悔不了與提斯的午時之約，我換下睡衣，穿上高領針織毛衣，貼身牛仔褲，以及厚暖的深藍色長大衣，決定先到街上走走。

將數位相機和筆記本收進背包中，套上長靴，下了樓走上人行道，儘管有微弱熱度的晨光露臉，戶外的氣溫依舊低冷，將雙手插入大衣口袋裡，口中呼出一團熱氣，慢步邁出薩盧佐街後隨性走著，繼續探索這個城市。

腳步不知不覺走到了索菲里諾廣場，巴洛克式的古舊建築圍繞在人物雕像噴水池邊，如果不是看見停靠在路旁的現代汽車，會錯以為走進時光隧道倒轉來到十九世紀。

繞著廣場走，腳下的地面用菱形石板拼組成序列的圖形，我一步一步觀察著有趣的地面組合圖案，再抬起頭時已經穿越廣場來到阿爾菲里劇院，劇院外的八幅公佈欄都張貼著演出海報，習慣性地瞥一眼海報，眼神掠過幾個主要的文字，某歌劇演出、某舞蹈演出、某演唱會等等，我的目光沒有多作停留，對於目前的我來說，要詳細閱讀義大利文並完全暸解文意還是一個艱澀的難題。

劇院尚未到開放時間，鐵門相互咬合緊閉著，我在劇院前的水池邊坐下欣賞起劇場的建築外觀，掏出數位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又掏出筆記本放在腿上，這本厚如教科書的筆記本從大學開始使用到現在已經好多年，我摸了摸深褐色的真皮書面，起初硬厚的牛皮已經變得柔軟潤手，儘管表面也磨損地傷痕遍布還依然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翻開新的一頁，在筆記本上畫下簡略的草圖，隨手記錄了幾個重點。

時間隨光線推移，環視週遭，陽光的光線不再朦朧，轉而明亮地照射在劇院的外牆上，牆上雕刻的明暗鮮活起來，感受到陽光的熱度溫暖了許多，廣場上陸陸續續出現人聲人影，我瞄了一眼手錶，時間已經超過十點。

收拾好數位相機與筆記本，決定開始往回程走，不改探索精神，我嘗試走不同的路線回去。

時間掌握得十分剛好，當我回到薩盧佐街時提斯正騎著單車從對向街角轉了進來。

「菲菲！」遠遠地，提斯見了我，大聲喚我。

單車騎近，提斯在我身邊停下，「我的義大利朋友說，但丁路上卡瑞羅餐館的比薩非常道地，絕不會令人失望，妳覺得呢？」提斯像發現寶藏似的，興致高昂地推薦。

「好啊。」義大利道地的薄餅比薩光想像就令人食指大動，而且但丁路就在去森林公寓的途中，顯然提斯為了這次的午餐之約費了心思。

提斯跨下單車，我們並肩往但丁路方向走去，一進入卡瑞羅餐館，暖黃色的壁面與柔和的燈光溫暖了冬意，炭火烘培的窯烤香氣撲面而來，喚醒了飢腸。

我們選擇了一桌窗邊的位置，提斯紳士地為我拉開了座椅，我輕聲道謝後入座。

聽著服務生的介紹，我們在眾多誘人的口味中選擇了戈貢佐拉比薩，戈貢佐拉是義大利聞名的藍紋乳酪，服務生特別推薦初次來到的我們嘗試看看。

比薩一上桌，提斯迫不及待開動，餐桌上不時出現提斯讚譽美食的驚嘆聲，濃郁綿密的乳酪散發出奶香，佐以番茄的清新酸氣，淋上橄欖油，口感濕潤滑順，鹹度適中，確實非常迷人。

來到杜林市以後，我很少認真地看待每一餐，一個人進食總是力求簡單，幾乎沒有機會品嘗這樣的美食。

填飽肚子以後，我提議步行前往森林公寓，一方面是因為卡瑞羅餐館到森林公寓之間的距離只需要腳程五分鐘就能到達，另一方面是因為提斯的單車是沒有後座的車款，我想避免單車前座雙載的尷尬場面。

提斯沒有異議，偕行漫步在綠意盎然的但丁路上，轉過一個街角幾乎就能看見遠遠矗立的森林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