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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南半球。
早上十點零五分，這兒的紫外線高得驚人，在我暈倒前，恍惚間聽見有人叫喚我。
聲音好熟悉，可一時之間我的腦子卻一片空白。
循聲音來源處望去，恰好迎向刺眼的陽光。
她就在咫尺，我卻看不清她。
「嘿！真的是妳？」十步、五步、三步…她離我越來越近。
最後站在我面前，我終於看清楚她的面容。
「真巧。」我強壓下心中那份激動，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是啊，怎麼這麼巧？妳今天不用上班？」
「我放自己一天假。」
「妳還在作網頁設計？」
「嗯。妳呢？還在劉老闆的公司做事嗎？」
「沒有了。」她搖搖頭，「前年離職，自己開了間貿易公司。」
「真有妳的。」我在心裡默默為她終於實現自己的願望歡呼。
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靠自己的努力實現她的目標。
背對著她，我徐徐邁開步伐，走進教堂灣岩洞，一陣冷風呼呼吹過。
打了個哆嗦。這麼炎熱的夏天，很奇妙的一種感受。
「當了老闆還有時間忙裡偷閒？」
「就是因為壓力大，更需要喘息空間。」
我回頭，她成熟好多。　
那份帶著溫柔的帥氣卻依然不變。
「妳呢？標準的工作狂，怎麼願意讓自己放假？」
「心情不好，想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跟她吵架了？」她的表情看來一派輕鬆。　
「不是。」我停下腳步，在那顆屬於起點也成了終點的美麗巨岩旁坐下。
「她甩了我。」
天空一片蔚藍，很澄澈、幾近半透明，如果我再努力點，是不是就能看見大氣層外的宇宙？
「怎麼會？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甩掉妳──」她倏地止住原本想繼續往下說的話。
「不是一向只有我甩別人的份嗎？」我替她把話接下去。
「這可是妳說的，我沒說喔。」
「我知道妳愛記恨。」主動開口提分手那一方，就是甩人那一個吧。
「我哪有。」她揮揮手，一臉無辜，「不過我那時真的很難過。」
當時…
黑白交錯、單一色調的畫面開始向上翻湧。深深吸了口氣，它們硬是被我塞回原本的牢籠裡。
「想說嗎？」她跟著在我身旁坐下。
再一次並肩而坐的我們，倚著巨岩，面對著一整片亮閃閃的海浪，背後依舊是那片再熟悉不過的樹林。　
我沒告訴她，這麼多年來，這景象反反覆覆在自己夢裡出現不知道多少遍。
我不讓自己用「期待」兩個字去解讀。
「沒什麼好說的。」我聳聳肩，失戀的心境千篇一律，一開始總免不了癲癇般無預警發作，每次痙攣都要費好大功夫才能平息下來。
日子久了，發作的頻率跟著歇緩，這幾個月漸漸開始習慣回到一個人的生活，才忽然發現，那痛楚其實也沒那麼讓人難以承受。
最難受的或許只是自尊心作祟──受不了被甩的難堪。
「如果是我，絕對不會甩了妳。」她說得很堅定。
「我知道。」我笑出聲，「因為在妳這麼做之前，我已經先甩了妳。」
「是啊，妳當年就是這麼狠心啊！」她揪緊自己的胸口，一臉疼痛難耐。
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我們重來一次…
一切會不一樣的。我在心裡對她說。
「有個問題我放心裡很久了。」她收起笑臉。
「嗯？」
「妳為什麼離開？」
「年輕不懂事。」
「欸！講正經的啦。」　
「我是說真的啊。」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我們重來一次…
一切會不一樣的。可是我卻沒勇氣親口對她說。
「如果那年我沒有離開妳…」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我不是那種會主動甩掉女生的人。」
「不管我再怎麼任性、再怎麼刁蠻、再怎麼難搞、再怎麼兇悍？」　
「對我來說，愛上了就是愛上了。」
「不會受不了嗎？」
「爭吵時當然會生氣，也會想一個人冷靜一下，可是隨隨便便分手這種事我做不到。」
當年的我，究竟為什麼選擇離開？我很努力地搜尋記憶庫，嘗試找到答案。
「我想飛得更遠。」也想讓妳飛得更高。
「這就是妳離開的原因？」
我點頭，「我那時固執地相信，一個人才能自在地飛到更遠的地方。」
「然後呢？妳飛到那個目的地了嗎？」　
「好問題。」我拍拍她的肩膀，「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可是答案真的很可笑。」
我嘆了口氣，「我當時只是盲目地想飛，越高越好、越遠越好，可是卻不知道要飛去哪裡。」
人都是這樣。越年輕時越想要自由，可那種自由是盲目的。自以為年輕有本錢能夠飛得又高又遠，可是卻從來不曾想過目的地究竟在哪裡。
我也是。
盲目地、自以為是地飛著，乘著風，偶爾俯衝而下踩著浪花，覺得那才叫人生，那樣的人生才夠過癮、夠刺激！
可是那樣的新鮮感持續不了多久。
「嘿，漫無目的的飛很累人的。」她輕聲說，這句話卻讓我一陣動容。
果真還是她最了解我。
她就是懂我。
「被妳說中了。東飛西竄的日子，久了也會累，飛來飛去，最後又跌跌撞撞回到原點。」
當下有股衝動讓我想開口：我的原點就是妳啊。
妳知道嗎？
「傻瓜，」她忽然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看著我，「我認識的妳不是一直都很堅強開朗的嗎？這麼悲觀低潮的模樣不適合妳。」
我好想告訴她，當時的堅強開朗都是因為她的庇護，因為她那雙厚實的臂膀，才能成就我的任性跟隨心所欲。
「談談妳吧。」我轉移話題，「妳現在身價水漲船高，什麼時候才要揮別一個人的生活？」我假裝不經意地問，一顆心卻跳得好快。

「我…去年在加州註冊了。」

「喔，恭喜。」我語氣淡然，卻不知怎麼地一陣鼻酸。
剎那間我才明白，只有我還把自己綁在過去。只有我以為回到了原點。時間不停地前進，我們都得被迫往前走，往前走…　
運轉機制一旦啟動，就永遠回不到原點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