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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玻璃門進入工作室的同時，看見依芙自不遠處慌慌張張，飛奔而來。

衝進工作室，依芙順了口氣。

「依芙大小姐，妳是對這份工作有意見？還是對薪資有所不滿？」我刻意調侃。

「對不起啦！我又睡過頭了…」依芙吐吐舌頭道歉。

不多加追問，我好整以暇的入座工作桌前，掏出電子防潮箱裡的相機仔細檢視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推了推捲軸，捲片組轉動的不太滑順，應該是使用頻率過度，內部零件錯位相疊，卡住了。

必須將相機拆開來調整，我下定論。

依芙則開始吃起早餐。

「麥，妳有沒有考慮走數位攝影呀？這是趨勢，而且既省錢又省時呢。」依芙邊喝著咖啡邊翻翻最新一期的攝影雜誌，湊近我面前說道。

依芙的建議不無道理，無論是傳統相機或數位相機，首筆投資器材都是重本，但做長遠考量，省去底片的消耗與暗房沖洗的時間，數位攝影的確較節省成本。

但數位照片常流於平面化，畫素值再高，解析度還是難與傳統相機媲美；相片敏銳度與真實度的表現亦都遠不如透過層層鏡片，呈現出細節裡深淺質感的傳統鏡頭。

更遑論，是數位軟體合成出的虛偽感，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我一向少用電子式相機，除非是追求特殊效果時。

我鍾情操作手動的機械相機，一切全憑累積而來的經驗控制光圈的大小攫取進光量，決定多少倍速的快門來捕捉影像，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感覺。

角色一如一部電影的導演者，場景如何推演、拍攝角度如何安排，全賴導演者的經驗。

相機的靈魂，同樣透過操作者的手，就能賦予相片不同質調的生命。

「妳知道我要求品質。」不多加解釋，我簡單回應。

將機械相機拆開來調整捲軸，確定問題排除，我將相機組回。

同時拆解鏡頭擦拭鏡片；雖然電子防潮箱內的恆溫狀態足以應付一連多日的潮濕雨天，鏡頭的保存應該不致受霉，但還是細心為上。

在成立工作室前先到專業相館去學習果然是正確的，即使器材臨時出了狀況也能立即處理，省下不少麻煩。

尤其，是對"眼"這種非主流的經營模式。

若器材出現問題無法及時排除，就會拖長整個拍攝過程，甚至動彈不得。

我必須將這種情況的發生率降至最低，那是對自己與對客戶負責的一種基本態度。

"眼"的拍攝地點絕不在工作室或攝影棚的小框框內，而多是戶外。

交易模式通常會先進行溝通與協商，簽訂合約後會為客戶安排一段拍攝旅程，讓出外景拍照就像出遊旅行；人在最放鬆的時刻往往會流露出最自然的神情，那就是我的目的。

何況，陽光就是大自然恩賜的最佳打光師，每個時間點光線色澤都有所差別，投射角度也不盡相同，如此就能成就質感完全相異的效果。

那是若只待在室內就很難達到的境界。

所以，印象派畫家奧斯卡•克勞德•莫內才會在同一寫生定點，畫上十幾二十幅畫作還能樂此不疲。

因為迷戀光線，所以追逐，然後封於筆下。

而且，這種交易方式到最後，"眼"的客戶都會成為"眼"的朋友，這也沒什麼不好。

不過卻因為我堅持這樣的經營模式，工作室的成本更是不減反增。

也許工作室賺不了大錢的主因，是因為有個絲毫沒有經商頭腦的店長。

幸運是，大部分的客戶都對成果感到滿意，才縱容了我如是猖狂的任性。

「是、是、是，我只是覺得，依麥的技術應該輕輕鬆鬆就能拍出好相片，何必每次外拍都得背著一推器材呢？」依芙趴在桌前，碎唸著。

沒理會她慣性的自言自語，我繼續手邊的工作。

依芙則自討沒趣的托著臉龐在一旁關看，「其實啊，麥的手很好看呢，又大又修長，感覺像是天生來握相機似的。」她倏地伸出白皙纖指在我指上點了點，「長得也俊秀。」然後手指移至我下顎端詳著我。

「妳在挑逗我嗎？」習慣了她常沒來由的舉動，我撇開她的手，語調無謂，注意力還是在手上的相機。

「嗯，可惜…如果麥是男生就好了。」她嘆道，安分收手。

「別胡說了，有客戶預約嗎？」我問，藉以結束無意義的對話，也提醒她助理該做的事。

「有一對，都是女生。」依芙翻翻記事本，搜索後回答。

「什麼關係？」

「哇！是情人呢。」依芙驚異。

我頓了下，這是"眼"首次接獲拉仔情侶的預約。

從沒想過，要如何在鏡頭下呈現女人與女人間的感情，那應該是不予被窺視的。

「需求呢？」

「因為想將相本作為交往滿十年的紀念冊，所以希望拍攝地點能從相識地點到紀念地點整個流程包辦到好。」依芙解說著，「要接嗎？」

首件不定點取景的案子，首件拉子情侶的案子，新鮮題材，其實值得挑戰。

「先請對方撥冗到工作室溝通細節，流程安排好後再作確認。」

「好。」依芙記錄下事項，轉身撥通電話。

除卻沒有時間概念的個性，依芙其實是個盡職的助手，連絡交際的細節她反而項項處理的有條不紊。

一陣專業口吻的交談後，依芙扣下電話。

「明天早上十點，她們會一起過來。」依芙回報。

「嗯。」明天，想必又會聽見一段不同的故事，人與人之間的交集真的是件奇妙的事。

組裝好鏡頭，我起身，「喬緯的相片排版出來了嗎？」跨進暗房前我問。

喬緯是上一位委託拍攝的客戶，有一頭美麗的長髮，還有一位美國籍的藝術家男友－安德魯，那次拍攝地點幾乎都在紐約，在安德魯創作用的倉庫裡。

所以拍攝時間長達十天，我對容的思念才會如此濃烈。

今晚，終於能見面，能真實的觸碰。

想起容，心霎那變得柔軟。

「今天就能把初稿排出來。」依芙自信說，撥下音響鍵，工作時她習慣音樂的陪伴。

音箱裡傳出Bon Jovi激昂獨特的嗓音，很難聯想外表嬌柔的依芙崇拜的歌手竟是反差極大的搖滾歌手。

依芙戴上手套後擺弄著相片，我則踏進暗房，各司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