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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無限的黑暗中驚醒，我發現自己淚流不止。

開了床頭的小燈，坐起身，夢中的場景歷歷在目，是台中清晨將亮未亮時的黯藍天空，幾個人抬著母親的棺木，我發了瘋似歇斯底里捶打棺木。

只想再見一面，無論如何都想再見母親一面，卻已經不可能了。

進浴室洗了臉，拉開窗簾，遠方海面的漁船閃爍著燈光，夜晚的觀音山靜靜和我相望。

我喜歡淡水的夜晚，空氣中隱約有海的氣息。

內心的傷痛難以平息，勾起遙遠的愛的記憶。

曾經以為我們會相依相守，法，我最初的戀人，漫長的眷戀，長久的執著，而今她已離我遠去。

母親在寒冬一月過世，才過了短短十個月，許多夜晚，我依然在夢裡走長長的路想去醫院探望母親，總是到醫院才想起母親已然逝世，淚水奔流，直至哭著醒來。

默默站在窗邊發呆，天色漸亮，清晨時分的淡水像將醒未醒的美人，溫柔寧靜。

當初考上淡江只是亂填志願，我卻深深愛上淡水，靠海的小鎮和繁華熱鬧的台北或台中氣氛截然不同，花費許多心力看房子，我租下位在高樓可以遠眺淡水出海口和觀音山的套房，日日像小王子般欣賞夕陽。

六月大學畢業，九月，我按照原定計畫留在學校讀研究所，課業繁忙，母逝的傷痛伴隨戀情結束的痛楚，我越來越沉鬱，幾乎夜夜哭著醒來。

天已大明，我依然沒有睡意，開了電腦連上壞女兒站，不想被網友打擾，我登入無人知曉的秘密帳號。

瀏覽版面，意圖書寫發洩心情卻難以下筆，索性點進小說版，驚喜發現最近一直在閱讀的連載小說貼了新的一篇。

心情低落，看壞女兒站的小說版成為生活的最大期盼，同志小說總是少得可憐，只能靠少數有心人在壞女兒站的小說版連載。

也許大家都忙，或是創作慾不夠旺盛，連載的速度往往不快，只能耐著性子等待。

《夏日的香氣》是我目前最喜歡的小說，很喜歡裡面的一些句子。

「分離是亙古難題，我至今仍然不知如何面對。」

「我貪戀她無可救藥的笑容，逃離的速度卻比光速還快，該譴責的是失控的夏夜還是無力抗拒的我？」

「欲罷不能的思念散落青春的足跡，漾成一句句不成韻的詩篇，多年後我依然沒有忘記她，卻在最不想見到她的時候重逢。」

小說的內容近似自言自語，句子相當吸引我，細微深刻的描述，令我不禁懷疑，這是一篇小說，或是作者在對誰傾訴心情和愛意？

小說已經連載十個星期，平均一個星期連載一篇，時間不固定。

憂傷的清晨，閱讀洶湧沉鬱的文字，讓人有種近乎自虐的快感。

閱讀完最新一篇，我看了使用者名單，不禁一愣。

清晨五點四十六分，壞女兒站只有七個人在線上，《夏日的香氣》的作者【寒星】竟然是其中一個。

一瞬間，我有丟水球給她的衝動。

我從來不曾主動傳訊給不認識的人，在壞女兒站傳訊的對象多半是本來就認識的社團朋友，或是少數好奇丟水球給我的人。

我常用的帳號wind，暱稱是【驚世狂花】，這是繼〈夜幕低垂〉之後，我最喜歡的電影，由Jennifer Tilly和Gina Gershon主演，黑社會老大的情婦和性格陰鬱女前科犯墜入愛河的故事，一場浴室床戲扣人心弦，結局美好，我很喜歡。

喜歡這部電影的人不少，我又在電影版發表過〈驚世狂花〉的感想，若用wind的帳號登入，總會有人傳訊找我聊電影或閒扯，我通常不排斥，聊天可以填補生活的空白，而我有太多空白需要填補。

秘密帳號的暱稱則是【雲衣】。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據我所知，我的名字瑤，就是來自這首李白的詩。

發呆了五分鐘，寒星仍然在線上，我終於禁不住好奇傳訊息過去。

「嗨。」

她很快就回訊：「妳好。」

「我有看妳寫的小說。」

「謝謝。」

「我還沒說我覺得好看還是不好看呢！抑或妳只是感謝我閱讀這篇小說？」

猜想傳訊給她的人，都很喜歡那篇小說。

「感謝妳的閱讀，請問妳覺得好看嗎？」

「好看。」

「謝謝。」

「還沒睡？」

「失眠，妳呢？」

「我也是。」

「無眠的夜很傷神。」

「的確如此。」

「妳喜歡看小說？」

「嗯，是啊！」

「有偏愛的作家嗎？」

「沒有。」

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聊天，邊隨意瀏覽文章，心情版也有不少好文章，多半充斥著關於愛的眷戀，這些文章每每只換來我一聲輕淺的嘆息。

總是想起法，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

一開始開玩笑說，you are so far away，就叫妳far吧！後來便習慣叫她法。

雖然，少有機會叫喚她。

從高一開始，和法的漫長愛戀像場夢，更像場空。

法是第一個深深愛上我的人，法是我第一個深深愛上的人，她一直是我所有關於愛情的甜美夢幻。

即使是現在，想起她，心依然一陣溫柔刺痛。

聊天中，我終於有倦意，對著電腦打了個哈欠，我傳訊給寒星：「該睡了吧？」

「可惜我沒有睡意。」

我期盼地說：「妳會多寫一篇小說嗎？」

「我的確有在寫，但尚未完成。」

「一邊和我傳訊，妳仍然可以一邊寫小說？」

「可以。」

我又打了哈欠，第一次發現網路上有人陪伴的感覺其實不壞，我向寒星道別，關上電腦拉起窗簾，倒在雙人大床。

最初租下套房時，我有個室友珮珝，如今她已經搬去和戀人同居，一個人獨居，多了自由，也多了寂寞。

寂寞是源於思念嗎？我是否渴望誰的陪伴？

抱緊棉被，我發現自己沒有依戀的對象，寂寞更顯空洞。

☆

研究生的生活在上課、查資料、寫報告或程式中度過，生活忙碌疲憊，我卻經常夜不成眠。

深夜用秘密帳號上線，我常遇到寒星，總會互丟水球聊個幾句，她的文字很沉靜，互填空白，也是種陪伴。

深夜，望向窗外靜靜看著淡水出海口，我看著遠方的觀音山，期望夜晚的靜謐緩緩滲透心底，沖走揮之不去的憂傷。

十二月初，許久不曾聯絡的法忽然傳來的Email，交代生活近況，文末寫道，她交了新女友。

「如果人生不能後退，我只好前進。對妳的愛是我這一生最深刻的愛，瑤瑤，我永遠沒辦法忘記妳，沒辦法忘記深愛妳的那六年。只是我也只能前進，請多保重，願意的時候，也捎些訊息給我。」

心裡深深震盪，我第一次忍不住用雲衣的帳號在心情版貼了一篇文章，一篇關於我曾經毫無怨尤長久守候法的文章。

那一年，我們才十六歲。

我跟法是國中同學，在台中成長，從升上國中校園就壟罩濃濃的升學主義，我讀的國中每個學期都有分班考試，成績好的可以進A段班，成績不好的會從A段班被踢出去。